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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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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章

婁滿再到東都之時,是又一月後。東都的雪還沒化完,素纖知曉她出遠門回來,特意前來探望。她同她說,往年這個時候,東都的天氣已經回暖,可如今仍處嚴寒之中,叫人冷得直不起腰。

婁滿瞥向燒水沏茶的宴尋憶,忽的一笑。

怎麽直不起腰?這不是還有一個身形挺拔的。

宴尋憶將茶端來,一盞放在素纖面前,一盞遞到婁滿面前,婁滿伸手接過,小抿了一口,也沒放下,將手擱在腿上,握著杯子暖手。

宴尋憶拿了把椅子過來,坐到婁滿身邊,端了一碟榛子核桃來剝,纖長骨感的十指靈活有力,叫人看著該是雙彈琴作畫的手才對。

素纖道:“婁姐姐可是身體不適?怎的走了一趟親戚回來清瘦了這麽多。”

婁滿看著她笑道:“路上害了風寒,如今已經好了,不礙事的。”

宴尋憶將剝好的果仁放在白玉蝶中,白玉蝶只有手心這麽大,已經剝滿了一碟,宴尋憶伸手橫過婁滿,放在她身側的桌子上,挨著桌沿再往裏一點,方便她拿。

素纖的眼睛跟隨著宴尋憶的動作,隨後定格在他臉上,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,她覺得婁公子好像比從前更加沈默寡言了。

素纖心中奇怪,之前當著婁滿的面,這婁公子還有所收斂,如今竟是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了。

不過......這體貼的性子依然如舊。

素纖看向婁滿,溫言道:“姐姐千萬當心自己的身體,天氣這般冷,害了病麻煩著呢。”

婁滿道:“多謝你的好意。”

直至素纖離開,宴尋憶一句話也沒說,只是又給婁滿剝了一碟堅果仁。

婁滿盯著滿滿當當的白玉蝶,慢慢看向宴尋憶,問:“你對素纖......似乎有些不喜?”

宴尋憶面色灰暗,冷冷道:“不過是一個卑如螻蟻的凡人,你為何要待她如此親近?”

他說完,凝視婁滿,卻只見婁滿微微楞住,而後反應過來笑了笑,便轉回頭去不再看他。

宴尋憶望著婁滿側臉,拳頭握緊又松開,他在意的,從來都是婁滿不放在心上的。

宴尋憶心中一片蒼白無力,不願再與婁滿談論什麽,他負著氣,沈著臉,踱步到廚房做飯去了。

婁滿伸手向碟中堅果,轉而一想已經快要至晌午,宴尋憶又去了廚房,故而將手縮回。

堂屋裏的熱鬧氣散去,婁滿一時心空,便也起身去廚房尋宴尋憶。

宴尋憶餘光瞥到婁滿,凝著的眉緩緩松開,心裏的怨意散去大半,切菜的動靜都小了。

兩人無言,便靜默待著。

婁滿忽然想到,從前宴尋憶同她待在一起時,甚少有過沈默,他總愛與她說話,什麽大事小事,有的沒的,通通與她嘮叨。

把她救回來以後,宴尋憶自此沈默。

婁滿心中疑慮重重,她這副軀殼與三魂七魄,皆需要源源不斷的功力養以恒之。

她不知道宴尋憶是如何辦到的,有時琢磨的頭疼。

宴尋憶做飯的功夫,婁滿在院中堆了兩個雪人,因著宴尋憶的暖身術,倒是沒覺得冷。

飯菜一如既往是按婁滿的口味做的,可她實在沒什麽胃口,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。

兩人相安無事又度過一天,宴尋憶夜裏出門“覓食”之時,還不知道這樣平平無奇的一天,便是他與婁滿的最後一天。

寒風蕭瑟,黑沈的夜如同深淵巨口,駭人如斯,仿若將天地都吞噬摧毀,連月亮也被雲層擋住,光芒暗得可憐。

婁滿說不清看到宴尋憶殺人的那一刻,心中是何等滋味,明明懷有暖身術,可依然覺得手腳冰涼。

她沒去制止,因為深知自己此時無力制止,只是木木轉回身,行屍走肉一般回了家。

她推開臥房的門,本該掛著丹青的墻上空空蕩蕩,她離開之前,將丹青收到乾坤袋裏去了。

可恍惚間,她好像又看到丹青上婁寒的臉,如同在世一般,微微笑著看她,毫無責怪,臉上盡是縱容寵溺。

婁滿努力睜了睜眼,那副虛影還未消逝,她急忙踉踉蹌蹌踏進臥房,呼吸不勻,腳下一軟,忽的頹跪到地上。

眨眼間,婁寒的虛影消失不見,仿佛那一瞬間只是她的臆想。

婁滿深深吸了一口氣,克制半響,幾乎是強忍之後的崩潰,如孩童一般,嚎啕哭出聲來。

這些天,她活的都是誰的命......

婁滿心中沈痛難忍,她不能接受,茍且偷生這幾月,宴尋憶是用凡人精氣修煉功法,為她續命安魂。

是她疏漏,早就該想清楚,即便宴尋憶用得不是凡人精氣,定然也要修別的邪術禁術,微薄之力是護不住她的......

這一切都歸結於她的不舍,她的自私,她不想死,她沒活夠......

朝露殿那七年,心是死的,短短幾月,見了天光,死而覆生,偏又披上一層名曰仇恨的外衣,蓋住她那生機勃勃的光。

如今仇恨已去,揭開來,她還是不願死的......

可是現在,她已經不能容忍自己活下去了,她身上沾了無辜的血。

洗不清...賠不起...

她沒了神軀,魂魄也脆薄得可憐,再自爆一回,便是神仙也拼湊不起來了。

她這條命,是宴尋憶救回來的,她也曾救過宴尋憶的命。當時她救宴尋憶只是擡擡手的功夫,不值一提,無法同宴尋憶這樣孤註一擲的相救比較。

其中彎彎繞繞,讓婁滿頭疼,她想,且算扯平了吧......就算扯不平,她也還不了了。

東都今年的寒冬格外漫長,捱到今日,該結束了。

書房開著窗,連個爐子也沒燒,趴在桌子上的軀殼冷的與冰塊沒兩樣。

臉頰下一張秀麗的小字,寥寥幾筆交代完婁滿此生最後的念想和囑托。

二十多年的人生,就此了解。

*

妖族的七孔山漫天星辰,遍地繁花,景致真真好看。可也地勢險峻,層巒疊嶂,是世外桃源,亦是極好的藏身之所。

水緹洞位於七孔山地下三千米,洞中別有一番天地,有溪流,有山川,還有諸多屋舍,一眼望不到盡頭,像是繁華的小村莊,只可惜裏頭並無煙火。

這是蓬溪早些年住過的洞府,曾也是花團錦簇,熙攘熱鬧。如今蓬溪落魄了,身邊再無一人。

蓬溪斜斜靠著一根柱子,坐在一張石榻上,上面還擱著一個玉花盆,一顆小綠芽破土迎風,乃是一株菡清藤,枝葉長青,生機勃勃。

蓬溪摸了摸菡清藤的葉子,神色覆雜,婁滿現在並無靈識,只有一縷散碎的魂魄附在菡清藤上。

“你啊你,說死就死,還真是不說虛話。”蓬溪喃喃低語,後怕般吸著涼氣。

她逃離鎖妖陣的那一刻,就知道婁滿壽元將至,速至七孔山,用婁滿留給她的葉子,點燃了引魂燈。

引魂燈燃了幾月餘,都未引來婁滿半魂散魄。

拖延至此,已經沒了希望,蓬溪正有滅燈的念頭,引魂燈卻忽然異動,真的將婁滿的殘魂引了過來。

蓬溪嘆口氣,只道婁滿命不該絕。

再生之日不知是何年何月,不過,總歸是活著的。只要活著,就什麽都好說。

蓬溪屈起雙腿,盯著榻上的花盆,嘆息道:“希望我死之前,能養出你的靈識,否則,你我二人真真是此生無緣了。”

妖族的壽命一般只有幾千年,想要修煉到天地同壽的境界,簡直比毀滅天地還難。

蓬溪已經兩千多歲了,她希望能快些養出菡清藤的靈識,她擔心見不到婁滿最後一面。

日月如梭,春去秋來,外界不知更疊了多少代。

事實證明,蓬溪的擔心極其正確。

大約過了兩千年之久,菡清藤已然枝繁葉茂,被移至蓬溪寢殿中三米高的花壇中養著。

三魂七魄穩固,足以探尋到根底妖氣,卻還未生出靈識。

過了這麽多年,蓬溪也早就沒了與親姐姐相爭的念頭。

早在一千年前,四分五裂的妖族被赤鷹一族統一,原來那些各不相幹,自立王儲的族群,通通被圍剿壓制。

妖王言,跪者生,立者死。

妖族僅僅經歷了半年多的戰火紛飛,便勝負大定。

除了妖界,仙魔兩界,以及人界,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比如,仙界剝奪了人界修仙的權利,凡間的仙修,從輝煌走向衰敗,再到煙消雲散,不過四五百年的光陰。

妖界也已臣服於魔界,赤鷹一族便是依仗魔界,才能坐穩這妖界霸主的尊位。

魔界也早已不是低仙界一頭,做小伏低的存在。

自現任魔尊登位,與仙界幾番交鋒,血雨腥風,耗時耗力,雙方皆都折損無數兵力,依舊沒有分出勝負,最終只能以和平告終。

自此,魔界再不上供仙界,一千年來,雙方相互制衡,地位相當。

蓬溪再沒出過七巧山,不過她倒是收了百十個的小精怪做奴隸。雖比不上從前被千萬小妖簇擁的光輝歲月,但日子也過得滋潤,總比在鎖妖陣時刻生捱幾千上萬冷鞭的酷刑好得多。

蓬溪過得滋潤清閑,除了給菡清藤澆澆水,再聽手下小妖掰扯掰扯閑話,便是與清秀的妖郎風花雪月,打發無聊的光陰。

蓬溪一貫放縱張揚,不拘小節,好似什麽都不在乎。

可水提洞所有的小妖都知道,那珠菡清藤是夫人的眼珠子,誰要不小心撞掉一片葉子,一向淡然的夫人也會翻臉。

菡清藤摸不得碰不得,所有小妖避之不及。

直到又一千年後,蓬溪隕了。

蓬溪閉眼之前,那三個對她情深意切的情郎通通守在她的榻前,聲淚俱下,好不哀傷。她卻只盯著那珠菡清藤,似落寞,似不甘。

終是等不到她了......

這是蓬溪死前最後的念想。

水提洞易了新主,主殿修葺,新主不愛綠植,栽著菡清藤的花壇就被扔出了洞外。

三千年盡心呵護的日子過去了,在外風吹日曬,也是邪了,僅僅歷經百年風霜,菡清藤竟生出了靈識。又是三百年光陰,便化出妖形,變作了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妖。

妖族與凡人一樣,也都是爹娘生養的,自行修出人形的妖千中無一。

小妖也不是自行修煉,能化形,其實也都歸功於蓬溪的養育。

小妖懵懵懂懂混了十幾年,像個獸類一樣活著,僅僅知道夏天用葉子避體,冬天用動物皮毛保暖。

一日,小妖不小心失足跌進一個巖石裂縫,摔得齜牙咧嘴,還未來得及呼痛出聲,便看見墻壁邊龜縮著一個與她形態一樣的活物,正滿眼震驚的望著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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